怒干一杯可口可乐

约稿可私

【朝耀】前夫再爱我一次

*合志《2016》解禁

遂发

  

  亚瑟呆呆地躺在稍微倾斜的病床上,努力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象。他已经这样一整个晚上了,因为骨折的腿和摔伤的腰椎,他无法坐起来。刚醒来的几个小时他感到剧烈的头痛,耳鸣和幻觉如同钝刀贴着他的脑袋一点点磨,他最大限度地拱起腰试图让疼痛转移分担,但腰伤带来的疼痛实在比不上脑袋里的一点。


  

  他神志不清地折腾到凌晨,医生终于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又吊了一袋止痛药,亚瑟昏昏沉沉地睡去,醒来之后已经第二天中午了。他没有再感到头痛,但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他看向周围,床边坐着弗朗西斯,他正在剥桔子给他自己吃。


  

  “我……”亚瑟发出了他昏迷以后第一句有意义的话,“死了吗?”


  

  “没有。”弗朗西斯吃下最后一瓣橘子,把皮扔进垃圾桶,“虽然也差不多,但我确实不是天使,柯克兰先生。”


  “想吐,看见你,我以为我做了坏事下地狱了。”亚瑟虚弱地笑了一声,“吓死我了。”


  “你下地狱已经是肯定的事了。你搅人清梦,你知道医院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吗?”


  “凌晨两点。”亚瑟摸了摸自己包着纱布的脑袋,总感觉他的额头没有弧度了,该不会被压扁了吧,“我的脑袋怎么了。”


  “砸在车窗上了。”弗朗西斯笑了笑,“安全气囊缓冲了一下,没砸爆浆算是你运气好,只是脑震荡了而已。”


  亚瑟继续打量着这个病房,窗帘大开,外面的雪花飘落,窗框那一块仿佛一个正在放映的电视机,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让雪景更加没有实感了。


  “我撞到哪了,我自己开的车吗?”


  “你不记得了?”那边沉默了一会,亚瑟看过去,发现弗朗西斯已经站起来了,脸上带了一点莫名的神色,亚瑟分不出那种情绪是什么,只能愣愣地盯着他看。“你不记得你车祸的事情了吗?”


  “好像。”亚瑟回答,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又像被砸了一下,但是没有任何可被称作记忆的东西进入,“不止车祸,其实我现在感觉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什么都不记得了。亚瑟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能记起的上一件事还是在大前年的圣诞夜的大街上和弗朗西斯因为买东西而吵架,但弗朗西斯说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他们已经十年没有一起出去采购过圣诞节的东西了。


  “不可能吧。”亚瑟笑了笑,“难道我们断交了吗?”


  “……不,只是我们住得相隔太远了罢了,我们每年依然坐在一起吃饭。”


  不知道为什么,亚瑟感觉弗朗西斯似乎陷入了纠结里,说什么话都要在嘴里转一圈,无法立刻脱口而出,好像他一直在揣摩合适的回答似的。但亚瑟暂时没有思考太多的能力,他略过了追问的想法,只确定了一下自己忘记的这十年里有没有重大事件发生。


  “没有,什么都没发生。”弗朗西斯耸了耸肩,“你过得很无聊。”


  他在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用手机,似乎在和什么人急迫地沟通。他没有主动和亚瑟说太多,基本都是亚瑟说一句,他答一句。亚瑟问了自己的财产情况,工作情况,得知都不错后,满意又艰难地点点头。


  “还有个问题,我没结婚吧?”


  这个问题问出来之后,弗朗西斯明显犹豫了一下,他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调转开,表情尴尬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嗯——”,亚瑟也紧张起来,其实他一开始只是为了幽默才问的,他基本确信自己应该没有婚姻,不然自己醒来看到的应该是个货真价实的美女而非面前这个长满胸毛还穿真丝衬衫的骚包男,但弗朗西斯这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又让他动摇了。


  “什么,怎么了?你说啊。”


  还好弗朗西斯很快又露出一个略带嘲意的笑容。


  “怎么可能会有女人甘心嫁给你。”


  亚瑟懒得再和他呛,轻轻嘁了一声就放心地呼出一口气,转过头又睡着了。这一觉他睡得很差,却什么梦也没做,或许是因为梦是个需要大脑的环节,而他的脑袋现在计算1+1都有裂开的风险。他的意识始终像夹在两片毛玻璃间的苍蝇,既无法进入深眠,又无法立刻醒来,他听见阿尔弗的声音,他来得最快,一进门就先窸窸窣窣地和弗朗西斯聊了几句,随即大笑得停不下来,然后被护士呵斥。伊万也来了,但他只是简短地和弗朗西斯说了两句,放下带来的探视礼物就离开了。最后是王耀,他一进门就走到了亚瑟床边,弗朗西斯把他叫了出去,两人单独谈了一下。亚瑟一直在这种不知道是睡眠还是昏迷的状态里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三四个小时,再次开机他感觉自己像一台中了几百个木马病毒的电脑,他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了一点,病房里正黑着灯,他被换到了一个单人房。亚瑟转过头往身旁看,身旁坐着一个人,是王耀,他斜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摆弄手机,身上穿了一件淡紫色的高领毛衣,一件银色的羽绒外套压在了他身上的被子上。


  “你拿我当衣挂?”亚瑟开口道。


  王耀愣了一下,放下了手机:“是你一直说冷。”


  “这很暖和。”


  “我怎么知道你。”王耀站起身把外套收了起来,挂到了椅背上,“你把脑袋都摔坏了,可能冷热和我们感觉不一样呢?”


  亚瑟咧开嘴,从干得冒烟的嗓子眼里发出像咳嗽一样的笑声。


  “你要喝水吗?”


  “我的腰断了。”亚瑟有点无奈地说。


  “别废话,就说喝不喝。”


  “嗯。”亚瑟点点头。


  王耀从包里摸出一个装满水的粉色小熊头儿童水壶,拨开那个小熊头,一根橡胶吸管立刻弹了出来,他把吸管的一端强硬地塞进了亚瑟嘴里。


  “吸。”


  “我是病人,你比被欠了工资的护工还凶。”


  王耀没接话,只是看着他。他的表情不太好,似乎是无意识地皱着眉,目光冷冷的。在亚瑟的印象中,王耀没有对任何人露出过这种表情,他一直都是一行人间最温和宽容的。亚瑟很识相地没有继续说调侃的话,只是听话地吸了一口,水还是温的。


  “只有你在吗?”


  “他们去吃饭了。”王耀把水壶放在一边,口气冷淡,“你的输液瓶需要有人看着。”


  气氛又冷下来,王耀一声不响地盯着他的脸,好像在发呆,亚瑟感到莫名的心虚。


  “我们之前吵架了吗?”


  王耀愣了一下。


  “没有。”


  “你可能不好意思说,我什么都忘记了,如果之前我和你发生争执了,抱歉。”亚瑟努力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我十分珍视和你的友谊,王耀,等我康复了,我再向你鞠躬,现在先原谅我,怎么样?”


  王耀停顿了几秒,突然背过脸去,他站起身,沉默地穿上外套,一头黑发散着,不尴不尬地夹在羽绒服里,他来不及收拾就想走出房间,又在临出门的时候停下脚步,仰起头,似乎是深深呼了一口气:“我们没有吵架,不用道歉。我出去抽根烟。”


  亚瑟只能躺在床上,迷茫地目送他离开。


  王耀在住院部外面停下了,他的手在风中夹着烟,直打抖。他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好,眼下的黑眼圈像两块淤青似的,眼睛也是半眯着,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他以前是从来不打抖的,即使是为了漂亮穿着单薄的风衣走在雪地里,也只是挺直腰背,平静地走过。


  弗朗西斯提着便当走过来,他看见王耀,就和王耀并肩着站在一起。王耀一直在发抖,披着的头发也被风吹到烟头上,迅速烫坏了几根,碰着火的发梢一下卷曲起来,但王耀只是看了看,就随意地把头发别在耳后。


  “你很冷?你在抖。”弗朗西斯问。


  “不。”王耀摇了摇头,又看了看自己止不住战栗的手,“我只是太……是,或许我太冷了。”


  “如果你觉得实在不舒服,我们也可以直接和他说实话。”


  “不,不要那样做。这不是好机会吗?因为我们俩搞砸了太多聚会了,真对不起。”王耀低着头笑了笑,“我们或许真的可以继续做朋友,只是需要一个契机。”


  “况且,我有什么好不舒服的。”


  分手的时候,他们向所有人保证会像朋友一样相处,就像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向所有人保证,他们不会搞砸这一切。没什么大不了的!两人勾肩搭背地在其他人面前说。只是把时间线调回没在一起之前而已,这对我们来说求之不得。


  他们没在一起之前就是朋友,就算抱过亲过睡过,还同居过长达三年零八个月,分手也依然可以当朋友啊。就算是谈了四年才意识到俩人还是适合当朋友,这一页也可以随便地翻过去。他们用歪理说服了其他人,但是自己却完全做不到,两个人只要稍微有一点肢体接触,整个空间的气温都会低到零度以下,然后以两个人僵住为开头,用呛声到几乎打起来被其他人拉开做结尾,终结所有聚会的氛围。


  “好好好。”阿尔弗气极反笑,他看着坐在一条长沙发最两端,默不作声的俩人,王耀低着头发呆,亚瑟就仰头看着天花板,“圣诞节你们也这样,是吧。”


  “实在抱歉,琼斯。”王耀上去满含歉意地拥抱了阿尔弗一下,然后开口,“……我要不先走吧。”


  “那我也走吧。”亚瑟也站起来,和王耀面面相觑了一会,又一屁股坐了下去,“我一会再走。”


  “都他妈不许动!”阿尔弗大声喊道,“你们要不直接在这里决斗吧?给大家一点看头,反正这个party已经玩完了。”


  大家都没有再作声,王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亚瑟叹了口气,先一步穿上外套,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走出了大门。


  “真糟糕。”弗朗西斯勉强地笑了笑。


  “你们根本做不了朋友。”阿尔弗用力推开了王耀,他很不高兴,自己的圣诞节被两个不长眼的傻逼朋友搅得一团糟,“你们根本没那么厉害,根本没法当一切都没发生。”


  说完,他冷笑一声。


  “除非你们能失忆。”


  

  “是的,他失忆了。”弗朗西斯在电话里说,“他忘记了从十年前到现在的所有事,包括你们谈恋爱的事。”

“什么?”王耀几乎从床上弹起来,“他怎么了?他没事吧?出什么事了?”

“人没事,只是脑震荡,腰椎似乎有些骨裂。天啊,阿尔弗雷德的圣诞愿望实现了!”

“昨天晚上的事吗?”

“是。”弗朗西斯说,“他撞到了一旁的灯柱,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考过驾照都不记得,现在完全是个高中生,可好玩了,你们快来吧。”

王耀挂了电话,立刻赶了过去,但亚瑟一直在昏睡里,他看着亚瑟的脸,除了狼狈了一点,和昨天晚上没有分别,他有很久都没看到过亚瑟睡觉的样子了。失忆了吗?王耀皱着眉,世界上真的有这样莫名其妙的事?他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又发现自己的袜子不是成对的,这样的失误让他好心烦。

他们的人有些多,说话必须压着声音以免打扰到别人,但阿尔弗高兴得不行,他一边吹嘘自己开过光的嘴有多灵,一边嘲笑亚瑟是个开车不看路的傻逼。就算被提醒过三次,他依然兴致不减,大手一挥给亚瑟转到了单人病房,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几种桌游,然后在王耀不解的神情里打开了大富翁的地图。

“这些东西你随身带着?”王耀有些无语。

“不是,我知道得在这等他醒,带点东西来消遣。”阿尔弗从盒子里往外倒着道具和塑料纸做的钞票,“我昨晚上两点就知道了。”

“知道亚瑟出车祸?”

“是知道他没死,你别说那么严重好不好。”

“你们怎么知道的。”

“医院的电话啊。”阿尔弗指了指弗朗西斯,“他是紧急联系人1号,我是2号。我对着电话说:‘护士小姐,请问1号先生说他什么时候到呢?’然后护士说十五分钟后,我就知道弗朗西斯会来照看他,就继续睡觉了。”

王耀没说话。

见气氛低迷,阿尔弗布置好了道具,就掏出德国心脏病的铃猛地一拍,示意游戏开始了。清脆的铃声吓得所有人都一激灵,连床上的亚瑟也发出一声将醒的呜咽。

“天呐,你别吵醒他。”王耀下意识回过头,嘴里轻声呵斥,或许是感觉自己的口气过于关心,他又变成了正常音量,调侃道,“也可能会把他吓死。”

“我无所谓。”阿尔弗吹了声口哨。

之后的几天,大家都要上班,阿尔弗替亚瑟找了位护工。他筛掉了所有年轻的女性,亚瑟问为什么。

阿尔说:看你过得太舒服我嫉妒。

阿尔又筛掉了年轻的男性。

亚瑟说:“这也会让我舒服吗?我只是需要有人能支撑我上厕所。”

阿尔盯着他,露出了一个十分讽刺的笑容:“你现在果然对你自己一无所知。”

弗朗西斯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王耀一开始还板着脸,但很快也低下头笑起来。

“怎么了?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亚瑟摊开手,反应过来之后一脸惊恐地捂住了嘴,“我的天呐!难道我后来变成了gay吗?”

“没有。”王耀收起了笑容,“你只是,嗯,有过那种倾向。”

“和谁?”

“和我。”阿尔弗说,“你曾经和我表过白。”

“我要吐了。”亚瑟撇开了脸,“我宁可是和王耀。”

病房里突然就安静了,亚瑟瞥了他们一眼,大家都僵着。最后是王耀笑着说:

“你做梦。”

他在医院待了一个月整,一开始王耀来得特别勤,几乎是一下班就来。他挺喜欢和亚瑟聊天,但是亚瑟一问他十年里发生过什么,王耀就不说话了,过了一礼拜,王耀就不怎么来了。临出院,弗朗西斯来了一次,说提前去请个家政打扫一下,拿走了他家的钥匙。

“你有没有想起什么?”弗朗西斯问。

“想起什么。”亚瑟满不在乎,“想不起来,也不会发生什么吧?”

“是。你占便宜了。”弗朗西斯笑着说,“无痛返老还童了。”

身体好一些之后,亚瑟开始做梦,混乱的梦境里是一些无意义的小事,醒来就不记得了,只记得两件。一个梦中的场景是一个公寓,王耀站在椅子上去抱书柜顶上的一只猫,灰耳白脸,正摊平了懒懒地夹在书柜和天花板的缝隙里。王耀一直耐心地劝哄着,一边叫着猫的名字,一边伸手去拉猫挂在边缘的小爪子。但是在梦里他没有听见王耀的声音,只有那只猫算不上友善的叫声。自己的视角只是在一张电脑椅上,像是一个摄像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王耀和那只来路不明的猫。

另外一个是在大街上,王耀似乎在生气,一个人走在前面,亚瑟往周围看,到处挂满了圣诞节的装饰,自己两手拎满了东西,他想试着过马路,但是王耀拦住了他。

“你要去哪?”王耀说,他的长相在亚瑟的印象中似乎变了一点。

“回家。”亚瑟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指示灯,“我记得这里,我们应该在这个路口分开。”

“你走错了。”王耀说,“我们住在一起,你忘记了吗?”

“我们所有人都住在一起吗?”

王耀放下了自己搭在亚瑟肩上的手,转而接过了亚瑟手里的东西,转身走了。

“不,只有我们,严格来说,还有阿尔菲。”

然后他就醒了,睁开眼睛只有医院的天花板。他拿过自己的手机,给王耀打了个电话,嘟了两声他又给挂了。

我在干嘛。亚瑟看了看手里已经挂断的电话。我为什么挂掉。

他又给阿尔弗打了一个。

“干什么?”阿尔弗的声音传过来。

“我想问内个……”亚瑟皱了皱眉,他想问我和王耀有什么特殊关系吗,但是又退缩了,话在嘴里转了好多圈,最后变成一句,“阿尔菲是谁?”

那边沉默了。

“喂?你说话啊。”

“噢,你等下。”阿尔弗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三分钟后他又打了回来,亚瑟接了。

“阿尔菲是你的猫。”

“啊?那它现在是谁在喂?”

“它死了。”阿尔弗雷德说。

亚瑟沉默了一会,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你刚才突然挂我电话做什么?”

“哈?因为我不能一个人做决定。”

“决定什么,决定告不告诉我阿尔菲是我的猫?”

那边又沉默了三秒。

“你又怎么了!说话!”

“哈哈,怎么可能,那种无聊的事。”阿尔弗雷德大笑,“我在工作呢,不聊了拜拜。”

“我的天哪你,”弗朗西斯露出一个故作惊讶,嘲讽满满的表情,“天才,你真是太会回答了,我刚才发现了一个比阿尔弗雷德更大的笑话,就是阿尔弗雷德开口说话。”

阿尔有点生气地转过身体,王耀则在等信号灯的间隙盯着看着副驾驶上刚响了两声就被挂断的手机发呆。他们现在正要去亚瑟的家里,按照弗朗西斯的话来说就是,此行的目的是清扫出所有可能会让亚瑟想起那段旧情的物件。

“我们都分手一年半了。”王耀有点无语,“怎么可能还留着什么东西。”

弗朗西斯哼了一声。

“你们俩分得好,你对亚瑟真的不了解。”

果然一开门,王耀比亚瑟小两号的凉拖棉拖就映入眼帘,迎头一个佛龛,里面装了个金灿灿笑呵呵的财神爷。

大家都静默了一瞬。阿尔弗颇为上道地冲着财神拜了三拜。

“是这样吗?王耀。”

王耀白了他一眼。

“滚远点。”

三个人自发开始分头,王耀在客厅找,弗朗西斯去了书房。阿尔弗雷德一干活就尿急跑进了卫生间,结果发现里面还摆着情侣牙刷和牙杯,阿尔弗又捂着脸从里面走出来。

“他真的我哭死,连情侣牙刷他都自己一个人在续。”

弗朗西斯从书房里抱出一叠相框扔在地上。王耀瞥了一眼,就绕开了,没有翻开查看。

“这照片太多了,拿个行李箱来。”

“卧室你自己去看吧。”阿尔弗捂着眼睛拍了拍王耀的肩,“我怕我翻出过期避孕套会忍不住流泪。”

他说完又忍不住哧哧地笑起来。

“抱歉,我只是牙有点热……”

王耀抱着手臂躲开了阿尔弗的手,一低头又看到那堆照片,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一套缓解尴尬组合技之后,也忍不住笑了。

“妈的……”

卧室里还算正常,除了一支王耀留下的钢笔放在书桌上,几乎没有什么他住过的痕迹。王耀绕了一圈,打开衣柜,里面只有亚瑟自己的衣服,当时王耀搬走,衣物全拿走了,确实连只袜子也没留。掀开枕头,下面有一串无患子,王耀拿起来看了看,套到了自己的手上。

他很久没有来这里了。

当时弗朗西斯拿到钥匙,提议要来亚瑟家的时候,王耀并不怎么愿意来,但是他没有明说,只是低着头,沉默地抗拒着。他有些害怕看到这里会有故意保存下来的痕迹,又害怕没有,他害怕亚瑟的遗忘来得比他快,在亲眼看到这些东西之前,他想象不出自己的反应,看到之后却又不能真正做出反应来,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失忆,他们已经失去了复合的最后一点可能,如果他们在天赐的清零后再次选择在一起,阿尔弗雷德可能会当场对着他们清空弹夹。

阿尔弗在他们有在一起的苗头开始就持反对票,他痛恨所有可能会破坏玩乐氛围的因素,他总是斥责王耀和亚瑟的爱情就像一滴污秽的墨汁滴进他们清水一般纯洁的友情里。他阻止无效,亚瑟和王耀还是在一起了,然后他们临近分手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又再次持反对票,他实在是忍不了王耀和亚瑟的恋情对他生活的波及了。

那时候他们在露台上抽完烟,亚瑟突然平静地说:

“我和王耀决定要分开,你们觉得怎么样?”

王耀心里一空,这是他们共同做出的决定,但他不知为何有些紧张,阿尔弗雷德立刻想站起来,但弗朗西斯又把他摁了回去。

“为什么?”

“我们觉得还是更适合当朋友。”亚瑟说,“我们吵的架太多了,我们不想到互相仇恨的地步才分开,现在至少还可以做朋友。”

王耀和亚瑟都还算冷静,但心态却截然不同。亚瑟对阿尔弗的所有情绪统一冷处理,他习惯了,阿尔弗总是这样习惯性地用自己的情绪操纵所有人,稍有不顺意就立刻起锅烧油想把所有违逆他的人炒炸蒸煮。但王耀却很焦虑,他心生莫名的愧疚,甚至忍不住把更多的心思从挽回恋情转移到安抚阿尔弗雷德以保住朋友圈上。亚瑟曾反复劝诫他不必那么做,阿尔弗雷德不过是一只因为咬不到自己的尾巴就会在原地转二百圈最后发狂到去和猫打架的大狗而已,是王耀给予了他太多不必要的宽容和宠爱了,连恋爱这种私事也会允许他横杠一脚。他们并肩坐在一起,恋爱的末尾他们都心平气和下来,很少再争执,给彼此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缓冲期,关系没有真正破碎的时候,他们希望恋情的结束能像从滑梯的顶端落下来一样温柔快乐。

王耀没有为自己辩解,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辩起,亚瑟的话里有低浓度的怨怼,他理解自己的恋人是这种性格的人,王耀无法忽略朋友的心情,也正是因为他是个温柔包容的人,亚瑟才会爱上他,就算他确实略微有些优柔寡断,也只会在这种时候显露出来一点,所以他当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安抚性地抚摸着王耀的发丝,吻了吻王耀的额角。选择在今天宣布也是他们共同商议出来的。

“你们毁了很多东西。”阿尔挣开了弗朗西斯的手,站了起来,“我们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玩了,你们浪费了我十几年。现在你们这群朋友,还有什么意义。”

“是我们分手,又不是你爸妈离婚了,能不能不要管那么多。”亚瑟也站了起来,他心情糟糕得可怕,连沉默的耐心都没有了,“我们对你来说是只能提供乐趣的玩具吗?琼斯,别再说那种话。”

“对,我根本不在乎你们在一起还是分手,只是这种需要顾及他人情绪的聚会让我恶心。”

亚瑟冷笑一声:“世界会绕着谁转?”

王耀在那张落了点灰的床上坐着,他拨弄着手中的佛珠,突然想到什么,伸手拉开下层的抽屉,果然还有两盒没拆封的避孕套,翻过来一看,已经过期三个月了。

过了两天,亚瑟就出院了,他迷茫地在朋友的带领下回到了他完全陌生的家。这个空荡荡的两居室。他依然无法做重活,也不记得所有的工作流程,他辞去了工作,重新学习如何以一个学生的身份融入社会。与此同时亚瑟和所有人的思想都出现了难以跨越的鸿沟,他无法适应阿尔弗雷德尖锐的讥讽,不加遮掩的自私,王耀的冷漠平静,和弗朗西斯比之十年前更加裸露出来的放浪。他们还是聚在一起,亚瑟却感觉浑身都不舒服,那种异样感像是虫蚁在他身上爬过,他感到陌生,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有烟,于是他走出了房间。

“你不舒服?”王耀跟了出来,他们靠在阳台的栏杆上,亚瑟叼着烟转过身,透过玻璃门往里看,阿尔弗正死死盯着他们,于是他又赶紧转了回来。

“没有,我只是……”亚瑟呼出一口烟,又像在叹气,“感觉大家都有变化。”

“哦?”王耀笑了笑,他伸出手,亚瑟立刻又抽出一根烟,他没有递到王耀的手上,而是直接喂到了王耀嘴边,王耀愣了愣,咬住了滤嘴。亚瑟又掏出打火机为他点了烟,火苗窜出来,在黑夜中映亮了王耀的脸。“那你觉得,我们是在进步还是在退步?”

“或许是在进步吧,我不知道该如何界定。”亚瑟说,“我知道我一定也和你们一样,我不想说我自己做得不好。”

“何止,你之后会是个很合格的成年人。”王耀看着他,“兼具刻薄自私冷漠和性开放的特质。”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夸奖还是批评,弄得亚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有点局促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他不敢直视王耀的眼睛,他若此刻看着王耀,他的身影总会和梦里在路口相遇的那个王耀重合,就像下一秒就会说,我们住在一起。

“你不像失忆了。”王耀说,“你像是穿越,你是十年前的亚瑟。”

“你认识阿尔菲吗?”亚瑟突然问。

王耀顿了顿,手指一抖,还燃着的烟从楼上掉了下去,那个橙点落到了楼下一户人家积了水的顶棚上,熄灭了。

“我知道,它是你的猫。”

“是。”亚瑟点了点头,“其实我做梦,梦见过你在和它玩,它是不是一只灰白的英短。”

王耀皱着眉,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阿尔已经拉开门从里面冲出来了,气势汹汹的样子像个抓奸的原配。

“你们怎么在外面待那么久?”

“亚瑟不舒服。”王耀说,“他现在是个刚成年的人,以后不要在餐桌上说荤段子。”

“哈?他买避孕套都是成箱批发,你现在说他听不了这个。”

“啊?”

“啊!”阿尔突然像个弹簧一样蹦起来,“王耀,你他妈踩我干嘛。”

“什么意思,我有伴侣吗?”亚瑟问。

“没有。”阿尔弗雷德没好气靠着墙,王耀那一脚根本不是用踩的,简直是跺了一下,差点把他指甲踩裂,“你是纯粹的私生活混乱。”

大家都在笑,亚瑟趁机瞥了王耀一眼,王耀也在笑,但是转瞬即逝,那张脸上又浮现出那种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表情,悲伤羞愤。他注意到亚瑟的视线,也抬起头来,但两人没有对视,因为亚瑟很快把脸撇开了,他有些紧张,照这个情形,他似乎是成长为一个不怎么好的男人。值得庆幸的是,现在大家好像都是一个死样的黄金单身汉。连王耀也是,一直独身着,这或许是一件值得他雀跃的事。他喜欢上王耀的时间其实比所有人预想得都要早,但他起初并不相信这种是带有性意味的爱,他在这种迷茫的感情和自我怀疑里和王耀保持了五六年的友谊。王耀的初恋来得比其他人晚得多,与其说是初恋,不如说是人生路上必经的第一个有关爱情的摸索,他很快就因为过分内敛和在亲密问题上没长嘴被甩了,王耀在那之后一直兴致不高,情绪低迷,阿尔弗雷德趁机提议了一次露营。一行人在周末出游了,亚瑟在搭帐篷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帐篷破了个洞,他在朋友中抉择,阿尔弗雷德睡相离奇,弗朗西斯又裸睡,他选择了王耀。山间夜里的空气湿得可以拧出水来,他们靠在一起,一直没睡着,就轻轻聊着天。那一次被阿尔弗雷德定义为友谊病变的开端。

“就算没有那次露营。”王耀醉醺醺地靠在沙发上,眼睛暧昧地从身边的亚瑟脸上扫过,两人挨得太近,亚瑟一转头,他们的鼻尖就几乎要蹭在一起,他能感觉到王耀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热而缓慢的吐息洒在他的脸上,“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只是轻轻碰了碰嘴唇,阿尔弗雷德就捏着亚瑟的肩膀把他们拽开了。

“你们他妈别在我家沙发上做起来。”

王耀拍着手大笑,他进入微醺状态后就会比平时更开放更健谈。

“那你们就早点放我和亚瑟走。”王耀说,“别打扰我们的好事。”

“快来人把他的话录下来!”阿尔弗大叫着,“明天放给他听。”

当时亚瑟静静地坐着,其实他很高兴,而且他从未如此高兴,酒精的催化无限放大了他内心的感受,和王耀在一起的时候是他最开心的时候,那是他得到的时候。

王耀一直都是很会哄人高兴的,在每一种氛围里,他总是精准地使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让所有人开心。即使有时候这些话并非发自内心,但谁也猜不出王耀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有人半开玩笑地问他:真的假的啊,你真这么觉得?

王耀也只会笑一笑,眨眨眼说:那谁知道呢。

其实亚瑟有点讨厌王耀这一点,拜这一特质所赐,他们交往的前三年里没有明面争吵过一次。每次话顶话快爆发的时候,王耀就像断电了似的突然停住了,这种极度让他不认可的时刻,他也不会出言反驳,只是选择沉默。亚瑟虽然说话略有刻薄,但也很少和人争吵,往往在这种时刻,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追问。他们不争吵就只能冷战,但这种互不理睬的时间,基本不会超过一个下午,因为王耀马上就能摆出一副“刚刚发生了什么吗,好像什么也没有吧”的状态,快速在不知如何是好的亚瑟面前搭出阶梯。但王耀在其他方面又是几乎完美的,就连这个小缺点似乎也不能算是缺点。只不过是情商高而已,他善于把所有人拯救出尴尬。亚瑟最开始也是因为这个喜欢他,觉得他宽容仁慈,面对无理的争端也能保持成熟和体面。

但是这个特质带进恋爱里就仿若意味着他们永远不会有极其亲密的时刻了。

以前亚瑟也试着把这个烦恼告诉朋友,结果被狠狠骂了一顿。弗朗茨还以为他在炫耀,毕竟他经常被女朋友闹脾气弄得头大,而亚瑟竟然因为王耀太省事而懊恼。

“你的意思是,王耀不骂你你就不舒服吗?”弗朗西斯的表情带着一种鄙夷,“哥的评价是,人的性癖是自由的。”

“什么……我不是那个意思。”亚瑟很是无语,但还是尽力辩解,他试图把和王耀之间奇怪的氛围表述出来,但却无法立刻找到好的形容词,“是类似于……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不知道他心里真正的想法……我觉得他说话总是半句真半句假。”

“怎么会,你想多了吧。”弗朗西斯拍了怕他的肩,“你俩天天睡一块,都这么熟了,一年啊,又不是一天两天,王耀还能一直装吗。”

沉默了一会后,亚瑟还是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

恋爱的末尾,他们原本以为可以和平分手了,结果两人喝完酒又闹起来了,亚瑟在激烈的争吵中说王耀在恋爱里是具尸体,他从不主动,总是一副忍耐的样子,游刃有余地敷衍着,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自己,他大声控诉着,眼睛一刻也没有从王耀的脸上离开,他毫不心虚地撕毁了两人假装出来的和平,他不在乎,他知道王耀也不会在乎的,王耀会在酒醒之后装什么也没发生,这就是王耀擅长的。果然,王耀只是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试着去拉亚瑟的手,但被挥开了。亚瑟很生气,也很伤心,他完全喝醉了,扶着沙发背,激动的情绪让他换气过度了,眼泪落到浅麻亚色的沙发套上。

阿尔菲就是他们恋爱时养的猫咪,它并不乖也不顺从,像个很没礼貌的小孩,从小叛逆到大,不亲近两个主人中的任何一个,四年里送了两人各两次狂犬疫苗套餐。它在王耀离开后没多久也死了,从有生病的症状到死亡只过了短短一周,亚瑟根本没有告诉王耀这个消息,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王耀。亚瑟一个人把阿尔菲埋在了家附近的公园里,阿尔菲是一只社会化很好的猫,它很喜欢这座公园。

埋它的时候亚瑟在那地方坐了一会,直接坐在地上,草地上还留有雨后的潮湿,亚瑟感觉那些水渍正在沁过布料,带着黏腻的冷气舔舐他的腿。深夜的公园安静得连野狗的吠叫都没有,亚瑟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但他又感觉自己似乎是处在一个无法呼吸的状态里,身旁的纸盒子已经有些泡烂了。阿尔菲死得太突然,他还没来得及找到适合装它的东西。一回家,就发现它已经全身僵直,口吐白沫,死在了客厅的正中央,亚瑟什么都没说,他平静地走到杂物间,寻找能装得下阿尔菲的容器,他一开始还在认真地找,筛选掉了很多五颜六色的盒子,最后他在角落看到王耀还没来得及寄走的行李,应当是被他遗忘的一个盒子,亚瑟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把阿尔菲装了进去,他又搜罗出自己最常穿的两件羊毛背心,垫在盒子的最下面,临出门,他又折回去,在王耀留下的东西里挑出了一根黑色的发绳,挂在阿尔菲的小耳朵上。

“他也算是你的主人。”亚瑟轻轻抚摸着阿尔菲的身体,它的身体已经有些硬了,病痛带走了它的食欲,它的腹部深凹,毛也杂乱,咧着嘴,眼睛也没有完全合上,呈现出一种痛苦的死状。亚瑟很久没有这样温柔地抚摸过这只猫了,阿尔菲几乎不允许任何人抚摸它的肚皮太久,从前王耀在时,他们也总是因为过度侵犯它的领地而被吓唬抓咬。那时的亚瑟并不在意,他因为爱情而变得宽容,但后来他会因为烦闷而发怒,阿尔菲的抗拒总是让他无法忍受,对着一只猫发怒,他也无法忍受这样的自己。

他把阿尔菲葬在公园的草地里,挖了一个深深小小的坑,把那个盒子放了进去。

“算了。你不要怪我。”亚瑟一边用小土铲填土,一边在自言自语,“抱歉。”

失恋对于两人来说是平静的,他们无法对朋友诉说,因为这是他们承诺过的事,他们无法向对方说任何抱怨的话,因为他们还需要继续做朋友。连猫死了这种事,王耀也是和其他三个人一起听到消息的。那一刻王耀突然好生气,阿尔菲同样是他的猫,但是在和亚瑟对视的时候,他突然又把这种怒火压下去了,因为亚瑟看起来很疲惫,他一边工作一边频繁地带着阿尔菲往宠物医院跑,花了很多钱却没有留下那条小生命,他对亚瑟太了解,以至于能想象到当时亚瑟应该想过通知他,但是却在界限边缘又放弃了。这种模糊不清却又需要遵守的界限,朋友和恋人,还是前任,他们一直在这之中来回。他们隐秘地在共同分食一杯痛苦酿成的酒,吞下一点又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眼泪。

刚分手的时候,王耀确信亚瑟对自己应该还有感情,但是他下意识地逃避,在那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只感到心慌,他开始有些害怕那些肢体接触是亚瑟故意为之,他们总是凑巧拿到同一个玻璃杯,出去玩时,亚瑟总是跟他一起挤在后座上,他们无法再很自然地说笑,没法拿出恋爱里的琐事来调侃爆料,但他们过去的四年又共享着除工作外的所有生活。其实王耀早就知道亚瑟喜欢自己了,他是所有人中最先意识到这一点的,甚至比亚瑟本人还要更早。王耀心思敏捷,当时亚瑟又因为意识不到自己的感情而变得极其坦率,不加掩饰地表达着那种朦胧的好感,发呆的时候两颗眼珠子都长在王耀身上,在王耀和阿尔弗呛声的时候又玩命拉偏架。只是王耀暂时无法接受这种事,无论是同性恋还是朋友之间的越界,他都没有做好准备,于是他诚挚地希望亚瑟永远永远不要说出来。还好亚瑟也确实如他所愿,是个蠢猪。

从亚瑟家搜刮出来的照片,全部被王耀带回家了,弗朗西斯什么都没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下车的时候没带箱子,把那些东西直接丢王耀车上了。王耀足足搁置了一礼拜才打开,他一张张翻看着,里面很多照片甚至都不是在他们恋爱期间洗出来的,亚瑟把他们全部都裱好了,装在了一个个棕色的实木相框里,大部分都是随手拍的废片,虚焦又模糊。亚瑟有一台很老的傻瓜相机,他很喜欢这台相机,他喜欢在任何时候把镜头对准王耀,被发现的时候王耀就会拿手挡着笑着跑开,过曝的手心占了相片的绝大部分,只从手指的缝隙里露出一点点脸。他抱着阿尔菲跑开,阿尔菲就被糊成了一块白白宽宽的毛毯,一双被闪光灯反出红光的黄眼睛空洞地盯着镜头,它有猫科动物天生的锐利,不像一只宠物猫。阿尔菲的死是对这段感情最后的献祭,它为这种破裂流出了真实的血。王耀躺在床上看着那张相片,他想起阿尔菲,又为这只死掉的宠物掉眼泪。

他吸了吸鼻子,用大拇指擦了一下眼角,又突然在一种不甘心的情绪里捂住脸哭起来,无论是阿尔菲还是那段错误的恋情,现在都只有他一个人在回忆咀嚼和为此痛苦了,他们从这一刻开始才是真正分手了。

失忆之后,亚瑟的生活就变得很不方便,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他忘记了该如何开车,他需要重新学。阿尔弗说他只要坐上去,很自然地就会想起来,他不记得,他的手脚一定记得,但亚瑟没有去尝试。王耀说必要的时候,他可以载着亚瑟去做事。这话他是私下里和亚瑟说的,他说完又反复叮嘱亚瑟不许告诉阿尔弗雷德。

“为什么?”亚瑟有点不解,“他还会吃醋不成,我早就想问了,他为什么总是那副样子,一看到我们在一起,就好像要吃人一样。”

“你别胡说。”王耀斜了他一眼,“反正让他知道了我们俩没好果子吃。”

“你……”亚瑟咽了口口水,“喜欢他?”

“你他妈发疯了啊。”王耀的表情精彩。

“那就好。”

“好什么,我就算喜欢他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亚瑟笑了笑,没有回答,王耀却又问了一遍。

“你说啊,我喜欢他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好介意的吗?”

亚瑟心里一紧,他用余光瞥了王耀一眼,却发现对方正在紧紧盯着自己。他有点慌张地咳嗽一声,他不明白王耀为什么突然较起真来,各种离奇不着边的借口快把他脑子搅烂了,最后只能涨红了脸憋出一句。

“……我只是开玩笑的。”

王耀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大笑起来。

“好了,别紧张,我也是开玩笑的。”

亚瑟还是没有动,那种状似羞涩的表情出现在这张已经明显属于成年人的脸上的时候,王耀突然感觉很难受。现在的亚瑟和他们是错位的,像是蹩脚的装修师傅做出来的瓷砖,其中的一块转错了方向,以至于每一条纹路都对不上,他们的情感在这种错位的血管里静淌,以完全不同的角度和方式,王耀知道这时候的亚瑟就是爱他的,并且他总是会突然意识到现在的亚瑟只是回到了十年前,并且对他们已经失败过一次全然不知,他只会以更别扭更艰难的方式开始重蹈覆辙,重新在煎熬里爱上王耀,自我斗争后,在一个夜里选择告白。

从那之后,亚瑟经常会打电话给王耀,提出要去大型超市买日用品之类的请求。王耀经营着一家餐馆,他的工作时间自由,即使他和亚瑟住得并不近,但每次接到电话,他都会赴约。王耀知道亚瑟不是为了去超市买东西,他也没那么多东西要买,但是他没有戳破,只是背着所有人和亚瑟再次开始那种带着采购名号的约会。

每次他们像从前一样挨得太近,或者无意间碰到手,王耀总是忍不住去看亚瑟的表情,面对着对方脸上那些骤然出现的介于羞涩和僵硬的神情,王耀就觉得万分割裂,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旁观者,好像在看十年前他们一起相处的录像带,而亚瑟的情感在正照着已经发生过的剧本前进。他什么都做不了,只是被情感和理智裹挟,一边暧昧地迎合着,一边又独自黏合已经破裂过的心。送亚瑟回家的路上,王耀显得闷闷不乐的,外面的天色已经有点暗下来了。亚瑟无所事事地四处打量着,他发现王耀的车内挂饰是一个定制的小玉牌,正面嵌着一张很小的照片,反面是四个中国字。亚瑟托起那个照片仔细看了看,上面是王耀抱着一只猫咪。

“这是你的猫吗?”亚瑟问。

“这是阿尔菲。”王耀回答。

“原来它长这样。”亚瑟看着那张照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阿尔菲,他很遗憾自己居然忘记了这只猫,它一生都被饲养在自己的身边,而现在自己却把这只猫从记忆里抹去了。他当时迫切地想知道梦中的猫是否就是阿尔菲,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家里一张它的照片也没找到。“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它的照片,我真的梦到过它。”

“它是一只性格很差的猫。”王耀说,“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它还很小。”

“你很喜欢它吗?”亚瑟想了想,问,“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梦见你们,就是你和阿尔菲在一起,我还以为它是你的猫。”

“是,我很喜欢它。”王耀目视前方,语气平静,“它是一只讨人嫌又有点可爱的小东西。”

“或许我的梦是发生过的事。”

“别那么肯定。”王耀叹了口气,“或许不全是。”

“说得好像你知道我的梦一样。”

“我知道啊。”王耀一边说着一边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亚瑟被吓得立刻坐直了身体,王耀看见他的反应,一下笑了出来。

“我确实不知道,但是我能猜到。”

“为什么?”

“因为我够了解你。”

王耀的话很自负,也并不完全真实,但亚瑟被他牵着走了。他既不敢反驳王耀,也不能肯定王耀说的话,只是愣了很久,他突然觉得有点委屈,他在梦里明明对王耀什么也没做,只是做了个假定交往同居的梦而已。

“我天呐,就这么个梦你就这样。”阿尔弗笑得要死,“那要是把你忘了的那些和王耀的事告诉你,你不得当场死机瘫痪成植物人。”

“啊?”

阿尔弗被弗朗西斯一个肘击差点从凳子上滚下去。

“我和王耀怎么了?”

“没事。”弗朗西斯道,“你俩就是以前有点小矛盾,现在已经和好了。”

“什么仇这么大。”

“爱恨情仇。”

“你他妈到底要不要骗了。”弗朗西斯忍无可忍地骂了一句,“这不是你的建议吗,怎么每次露馅的都是你,你直接告诉他得了呗。”

阿尔弗得了一种不能抖机灵就会死的病。

“告诉我什么?”

场面静默了一会。

“好吧。”弗朗西斯咳嗽了一声,正襟危坐,满脸严肃地说,“其实你,和王耀,之前喜欢过同一个女人。”

“什么?”亚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们俩为了那女孩都绝交过半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我们为了不影响你们的感情,就没告诉你。”

“绝对不可能,你们乱说的。”

阿尔弗冷哼一声。

“当时那女孩是王耀的女朋友,你横刀夺爱,然后你们……”

“拜托你们编也走点心,我喜欢谁我自己不知道吗?”

阿尔弗愣了愣。

“啊?你喜欢谁?”

意识到说错话的亚瑟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你喜欢王耀?”

亚瑟撇开脸,保持沉默。

“你不是失忆了吗?你怎么可能喜欢王耀?”

亚瑟咬了咬嘴唇,破罐破摔。

“没有……”

“那你喜欢王耀?”

“是。”

“……你从十年前就喜欢王耀?”

客厅几乎陷入了一种可以称之为诡谲的氛围里,三个人的大脑都快烧了。亚瑟迷茫地看了他们一眼。

“你们之后知道我喜欢他了吗?”

还在冲击中的阿尔弗下意识点了点头,又用力摇了摇头,甩得俩腮帮子都在抖。

从这一刻起,阿尔弗彻底成为了棒打鸳鸯的那根棒,划开银河的那根簪。眼看事情兜不住了,还好亚瑟的理解力超群,在他们一番遮遮掩掩的坦白中,亚瑟成功把他和王耀长达四年的甜蜜恋爱理解成了他向王耀告白后被拒绝,过上了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单恋苦情剧。阿尔弗也没想到事情最后的转机全靠亚瑟堪忧的情商,在面对亚瑟的诘问时,他在震惊之余也没有反驳,随便亚瑟这么去理解了。

为了不穿帮,他连夜给王耀发了一系列意外和漏嘴之后被迫产生的抽象新剧本,然后得到了王耀的三个问号和一句:

你们是不是疯了。

事情到这一步,比起计划,更像是游戏了,阿尔弗雷德坚守在这场大型cosplay里,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大反派的角色,并且以拙劣又浮夸的演技赢得了弗朗西斯的鄙视,王耀的沉默,和亚瑟的无语,当一枚亚瑟靠近一枚王耀时,若阿尔弗雷德发出尖锐爆鸣声,则阿尔弗雷德已纯。他会在每一个亚瑟和王耀两人靠近的时刻,像块史莱姆一样塞进两人的中间,在两人之间随机架起一个离开调情现场。

在暗送秋波又一次被阿尔弗雷德搅黄之后,亚瑟掏出手机给王耀发了一条信息。

-晚上可以来我家一趟吗?

王耀很快回复了。

-只有我们两个?

-你有顾虑也可以不来。

-我无所谓。

晚上是阿尔弗先送亚瑟回家了,王耀说他来送,结果被阿尔咆哮着拒绝。王耀只好先开车出去绕了一圈,他已经搞不懂他们在干什么了,阿尔弗又把这一切转化成了取乐的工具,把所有人拖上海市蜃楼般的戏台。王耀感觉他正置身一档他小时候和奶奶一起看的日间肥皂剧,叫前夫再爱我一次,当时奶奶看得直淌眼泪,痛骂小三,王耀则在一旁被这复杂跌宕的剧情重塑了三观。

“你的车技稀巴烂。”亚瑟在阿尔弗连开三个大拐不减速的时候就想吐了,他不晕车,他纯粹晕阿尔弗雷德,“为什么不让王耀送我回家?”

“我怕你会兽性大发。”阿尔弗说,“毕竟你之前这么苦恋。”

“那又怎样?”

“你不怕尴尬吗?王耀拒绝了你。”

亚瑟盯着窗外,此时已经是春天了,阿尔弗把前后四面窗户全部开到最大,灌进来的风大得让人感觉像是在骑摩托。

“我觉得很奇怪,你对我和王耀的事情好像参与过多了,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阿尔弗没说话,只是显得非常不爽,开得更快了,亚瑟一张嘴就直喝风,他把脑袋往里靠了靠。

“中间可能有些事我不知道。”亚瑟撇了撇嘴,“但是你要是喜欢王耀,你可以直说……”

“什么!”阿尔弗大吼起来打断了他,一锤摁在喇叭上,用一声长鸣表达了自己的愤怒,“你别把全世界都想成像你一样的同性恋。”

亚瑟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

“同性恋……那又怎么了?”

“打住,我可没有歧视同性恋。”阿尔解释完,又翻了个白眼,“我只是歧视你和王耀。”

或许是想到接下来和王耀的幽会,亚瑟心情愉悦地跟着车载音乐晃了晃身体,阿尔弗一副见不得人好的样子,直接把音乐关了。“你他妈扭什么。”

“我扭一扭你都管?”亚瑟又把电台拧开了,“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和王耀的事情。”

“很重要吗?”

“当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对。”阿尔弗说,“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

“你和王耀也是,朋友之间不该这样。就这么简单。”

“你怕我们关系升级会影响到原先的朋友关系吗?”

阿尔弗不答。

“不会的,我保证。”

“这句话,”阿尔弗雷德停下了车,亚瑟往外看了一眼,已经到了,“你已经说过并且打破过了。”

亚瑟试着开车门,但是发现被锁上了,他转过头看着阿尔弗,阿尔弗没有立刻开锁,只是递给他一根烟。两个人坐在车里沉默地坐着。阿尔弗突然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阿尔弗说,“不是现在的你,而是以前的你。你以前对我说,你和王耀不是我的爸妈,叫我少管你们,我现在觉得,你说得对,你和王耀就是俩王八蛋,你们在一起也不高兴,不在一起更不高兴,你们就是为了把我逼疯存在的。”

他越骂越激动,最后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口烟。

“反正你们俩在一起不爽的只有我,不在一起大家都不爽,不如你们自己去爽好了。”

“什么意思?”

“你今天约了王耀吧?”阿尔弗哼了一声,“你自己问问他吧。”

亚瑟有点吃惊。

“你怎么知道。”

“我是同性恋微表情观测协会会长。”

说完他就把亚瑟赶下了车,然后一脚油门扬长而去。亚瑟带着一种又激动又奇怪的心情回家,关上家门他就立刻给王耀发了条信息,发完之后他又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太快了,就给自己接了一杯冰水一边喝一边拆解着阿尔弗在车上的话,只觉得血都往脑子上涌。手机叮咚一声,传来了王耀的短讯。

-我有些事,先不来了。

亚瑟犹豫了一会就把电话拨了过去,他必须见到王耀,如果今天王耀不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平息自己的心情。王耀的手机铃声是一段很安静的纯音乐,亚瑟把手机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冰凉的屏幕让他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第一个电话王耀没接,他又打了第二个,响了十秒王耀接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等着他开口。

“那我可以去你家吗?”亚瑟请求道,他听见王耀那边还有汽车喇叭的声音,应该是还在马路上。

“最好不要。”王耀拒绝道,“我真的有事。”

“可是我必须见到你。”

王耀犹豫了一下,同意了。大概过了三分钟,门铃就响了。亚瑟打开门,王耀正站在门外。

“这么快?”

“因为我就在你家楼下。”

“那你为什么说不来了。”

王耀憋了半天说出一句:

“我们是朋友。”

“可是阿尔弗雷德和我说,我们在一起过。”

“他就是个傻逼!”王耀突然像个被点着了的炮仗,声音骤然高了八度,吓了亚瑟一跳,“操!什么话都被他说完了,好也是他说,坏也是他说,我们被他耍完了,他告诉我不要和你谈恋爱,又告诉我不要和你分手,他说让我们不要告诉你我们在一起过,然后又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你他妈敢说他精神没问题?”

“如果是因为阿尔弗,我不在乎他怎么说……”亚瑟急切地向前一步,想要安抚王耀的情绪,“他让我来问你,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刨去朋友的因素呢?”

“没用的,亚瑟,我俩因为圣诞树上挂什么都打过架。”王耀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推开亚瑟,但还是忍住了,只是向后退了一步,再次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因为阿尔弗,不要说得好像他同意我就和你谈恋爱,他又不是我爸。”

“他今天还说我们不是他爸妈,看来我们的朋友关系确实不单纯。”

“别开玩笑了。”王耀斜了他一眼,“我就是想和你说,当时分手,是我们自己的原因,很多很多原因,你现在又喜欢我是因为你把那些全忘了。”

或许是因为阿尔弗从来没有认真地谈过恋爱,在他的眼里恋爱的聚散离合都是只有外因的,因为钱、外貌而走到一起,最后因为不够漂亮而分手,或者因为日子窘迫而分开。他没有真心地爱上过任何人,他自认为成为了王耀和亚瑟感情路上的最大绊脚石,其实只是成了一个他们现在推卸责任的工具。

“好了,我们需要再想想。”王耀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抄起桌上的冰水猛灌了一口。

“那是喝过的……”

“真的我都尝过,还怕间接的吗?”

在亚瑟的印象里,王耀从未如此坦诚干脆地说过这种话,于是他震惊地看了王耀一眼,看到的只有对方略带调笑的轻浮表情,亚瑟下意识地抿了抿嘴,似乎真的回忆起一点点接吻的滋味。两人聊了一会,王耀像是被刺激出了另一个人格,亚瑟问点两个人谈恋爱时候的事情,他就黄话脏话混着说。临走前他留下一张照片,是阿尔菲,这只小猫正蜷在一张木椅上睡觉,像是个尺寸太小又太厚的毛垫子。

“这是你的猫,你该认识它。”

思考几天后,亚瑟把两人的谈话结果开诚布公地分享给了另外两位好友。弗朗西斯表示理解,阿尔弗雷德则是大笑,从此之后柯克兰泥潭一般的感情生活,就真正与他划清界线了。

皆大欢喜的结局里,只有亚瑟受伤的世界达成了,在现在的他看来,简直像是另一个亚瑟替他和王耀谈了恋爱上了床,然后把一切搞砸之后他醒来了,失去了所有甜蜜的回忆,只得到了一段失败的感情,破落的结局,和一张连好人卡都说不上的友情卡。王耀呈现出一种僵硬的松弛感,他迫切地证明自己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些不愉快,故作随意地谈起曾经恋爱的细节,并且拿出来开玩笑,亚瑟能做的只有被迫接受和收听那些王耀和另一个他的感情经历,心像是被闷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罐子里。他们一起去聚会,王耀就像普通朋友一样和他打闹。但王耀从不和他对视太久,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王耀会忍不住地皱眉,然后撇开脸,亚瑟痛恨那种隐忍落寞的表情在王耀那张脸上浮现出来,像是撕开伤口作乐之后又忍不住在人后去舔一舔,沉默着自我怜悯几分钟。这使他一直无法相信王耀已经真正地,完全地不在乎了。但王耀又不肯回到他身边。他说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像同乘一艘扁舟,后来到了补无可补的地步,所以他们共同毁掉了那段关系,与其狼狈地抓着不肯放手,不如主动斩断还稍微体面一点。

“我曾经和你说过很伤人的话吗?”亚瑟问。

王耀满不在乎地回答:“有过吧,但是我们那时在吵架。”

“抱歉。”亚瑟说。

“为什么现在要道歉,你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或许那时是我先开始伤害你的。”

“我想你应该一直记得那些话,只有我忘记了,那不公平,所以我向你道歉。”亚瑟笑了笑,“还有一点是,我想有一点实感,类似于证明曾经和你在一起过的人是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就是你啊,你是亚瑟。只有你,我是不会认错的。”

王耀看着他,眼见亚瑟的表情慢慢垮下来,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夏天的时候亚瑟开始出去找工作了,他的这具身体有丰厚的工作经验,但是他的脑子还是全新未拆封的青少年款,工作六年归来仍是应届生。自从阿尔弗的计划彻底失败后,他们试着和亚瑟讲很多事情来刺激他想起曾经的事,但大部分都是花边八卦,毫无营养,其数量之多,垃圾浓度之高,连亚瑟都震惊,自己过去的十年天天都在干这么无聊的事居然还能攒下一大笔钱,以他们的描述,自己现在住在麦当劳或者妈妈家里偷飞叶子才是正确展开。

技能点清空,连电脑操作都要重新学的亚瑟屡屡碰壁。最后是王耀雇佣了他到自己的餐厅里做收银,每天晚上亚瑟和王耀清完账后,再由王耀负责开车送亚瑟回去。

“中国人花钱雇你做数学题。”弗朗说,“一句话里三个爆点,如果这都不算爱……”

亚瑟无语了一下,然后幽幽开口。

“但他给我开的工资低到我可以去告他。”

王耀的餐厅里从后厨到前厅几乎全是华人,亚瑟进了门就直接无签出国了,沟通全障碍,日常他们交流也会对亚瑟使用英文,但每次休息时,亚瑟总是被晾在一边。有时王耀突然出现,嘴里吐出一大串亚瑟听不懂的话,然后所有人哄堂大笑,只有亚瑟坐在那发呆。他几乎不用工作,王耀给他配了个新电脑,叫他自己坐那玩,熟悉熟悉,亚瑟感觉自己像只被主人拖出门做社会化训练的猫,只要顺利跨出门并且没有立毛哈气,几乎晕倒,王耀就很满意了。店里有三个收银,除了亚瑟还有一个兼职的男留学生,和一个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但他们都微妙地和亚瑟保持着距离。

一到饭点王耀就带着亚瑟开车出去开小灶,他一边问亚瑟想吃什么一边掏皮夹的时候,亚瑟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王耀的儿子。所以他抢先一步买了单。

“你做什么。”王耀奇怪地看着他,把钱包塞回了兜里,“工作餐应该由我来付的。”

“我真的在工作吗?”亚瑟回想了一下这两天干的事,只能想起女同事说他至少是个很帅的吉祥物,悲从中来,“我怎么感觉我的作用和你桌上那个叼金币的蟾蜍差不多。”

“胡说八道。那是招财的,你……”王耀面露不屑地上下扫了他一眼,“你最多能招到几个色狼。”

“那你雇佣我干什么。”

“你暂时需要一个过渡环境。”王耀把一份薯角推到了亚瑟面前,“就像金鱼在入缸前都要先过温。”

“那为什么是跟着你。”

王耀翻了个白眼。

“我倒霉呗,他们都上班就我是开店的。”

这一个月,亚瑟几乎每天都和王耀黏在一起,王耀每天把亚瑟接到店里,安排他玩三个小时电脑,然后再带他出去吃饭,然后再安排他玩五个小时电脑,然后再带他出去吃饭,然后安排他在自己办公室里发俩小时呆,再把亚瑟带回去。亚瑟日复一日重复这枯燥乏味且带薪的日子。店里工作超过两年的其实通通都认识亚瑟,这是亚瑟工作一礼拜之后才知道的。亚瑟刚出现的时候,他们一直以为是王耀和亚瑟和好了,但看亚瑟的形象和两年之前完全大相径庭,又以为亚瑟被王耀控制疯了,结果一问才知道居然是失忆了。

“妈呀我以为失忆是我们国家土特产呢。”几个中国员工围着他笑,“外国人也来这套啊。”

亚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第一次被除了王耀他们以外的人围在中间,有些不知所措。

“自从你来了之后,老板天天都在这,工作压力成倍增长。”

“以前王耀不经常在吗?”

“以前一天就来一次,下班之后来清账。”

正到话头,王耀突然从里间走出来了,大家手忙脚乱,一哄而散,只剩亚瑟还坐在那,呆呆地看王耀向自己走过来。独处的时候,王耀的话很少,除非亚瑟主动问到以前的事,否则王耀几乎不会主动提起,就算讲了,也会很简短地说个大概,不愿意多提细节。他带亚瑟去过埋阿尔菲的地方,夏天到了,那块地方已经长出了新草,和周围的融在一起,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两年以前,还是你带我到这来的。”王耀说,“风水轮流转。”

面对这个地方,亚瑟心里除了有点遗憾什么感觉都没有,他确实忘记了。王耀知道亚瑟不会那么容易地想起什么来,他本身就没抱什么希望,两人只是在那地方沉默地站了一会就离开了。回去的路上,亚瑟问王耀到底希不希望他想起来呢,王耀沉默了一会,回答说其实现在就很好。

“我要是能想起来可能就没有那么麻烦,他们说在我来这里工作之前,你有很多的自由时间。”亚瑟说。

“那又怎样,在家躺着罢了。”王耀说,“你不用想那么多,我不排斥和你呆在一起。”

“你不觉得束缚吗?”

“相反。”王耀笑了笑,“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

王耀瘪瘪嘴没说话,只是扯出一个有点委屈的笑容。

再过几天就是阿尔弗的生日了,他每年都必须大操大办地当回皇帝才行,形式稍微简洁一点就浑身长痱子,他提前俩礼拜就开始催所有人准备礼物,每天亚瑟一睁眼收到的第一条短信就是阿尔弗雷德的群发提醒信息,日子越近他越激动,巴不得拿大喇叭去街上喊。当天王耀甚至一过午饭点就提前带着亚瑟直冲琼斯家。亚瑟没想到王耀能这么重视阿尔弗的生日,一个半月前他过生日,王耀甚至只在电话里说了句生日快乐,连个礼物都没有,他心里有些泛酸,板着张脸坐在副驾驶生闷气。

“你怎么了。”王耀问,“你别这副表情,一会琼斯找你麻烦。”

“那又怎样。”

“你生什么气啊。”

“不关你的事。”

王耀切了一声:“我还不想问呢。”

“谁要你问了。”

“谁让你在我车上拉个死脸了。”

“谁让你载了。”

“谁让你坐了。”

亚瑟震惊,亚瑟伤心。

“好,那你靠边停,我自己打车去。”

“别闹了行不行。”王耀有点不耐烦,“到底怎么了。”

亚瑟看着窗外不接话,他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尴尬伤心和隐晦的嫉妒,让他对王耀的怨意更笃。他本来只是想偷偷生会闷气,然后装什么都没发生,结果现在变成这样小题大做起来,不好收场。王耀要是知道他为什么生气,肯定会露出那种无语迷茫加一点嫌弃的表情,然后说:就这样吗?柯克兰小朋友。

“好了。对不起行了吧。”王耀啧了一声,破罐破摔地道歉,吓了亚瑟一跳。

“怎么了?”

“就你过生日,我没给你礼物。”

“什么啊!那种事,我没在意。”

“你烦不烦,你再说我不给你了。”

亚瑟不说话了。趁等信号灯的时候,王耀侧过身体伸手翻开了副驾驶前面的储物盒。

“你自己拿吧。”

亚瑟伸手进去,掏出来一个很大的红色的盒子,满怀期待地一打开,里面居然是整整齐齐两叠崭新钞票,连下面的首饰托都取出来了,塞得满满当当。“现金?”

王耀嗯了一声。

“我那时候看你这辈子估计都想不起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工作,怕你饿死。”

“……谢谢。”

“不客气。”王耀说,“我活该的。”

到了琼斯家门口,亚瑟伸手去敲门,被王耀拦下来,他从包里掏出了一把钥匙,直接开了门。每年阿尔弗雷德过生日这天都会提前给他的好朋友们留钥匙和他的通讯簿,并且在每一个需要请的好友后面打个五角星,就为了方便他们布置惊喜派对。一进门,弗朗西斯已经在里面挂彩带了,一句多余寒暄没有,王耀扔下包,干脆地进了厨房开始做饭,亚瑟也跟了进去。

“你好熟练。”亚瑟在旁边看着王耀轻车熟路地找盆找碗,忍不住发出感叹。

王耀冷笑一声,手上根本不停。

“每年要是不这么干,接下来一年睡觉都要睁只眼睛。”

“这么夸张?”

“你第一天认识阿尔弗吗?”

亚瑟想了想,认可地点点头。

“好了你别站在厨房里,你和灶老爷犯冲。”

“为什么,我可以在里面帮你忙。”

“什么忙,今天让你帮忙,明天我就会被逮捕。”

“什么意思。”

“你谋杀未遂,我是帮凶。”

他们在厨房里推搡了一阵,王耀一直赶他,为了方便做事,王耀难得地把头发高高束了起来。亚瑟突然觉得熟悉——王耀的话和动作,毫不留情地把他从厨房驱赶出去这个行为。他用背用力挤着亚瑟的身体,两个人挨得很紧,像是拥抱一样,他能闻见王耀身上一点点还没散尽的香水味,他愣在那,王耀抬起头看他,却没有像以前一样立刻躲开,两个人像发呆一样看着对方,好近,亚瑟几乎是下意识就凑上去了,但王耀向后躲开了。

“你……”

“你们俩在厨房孩子生出来没有!能不能帮帮忙!”

弗朗西斯突然的发难吓得亚瑟心口一空,他结结巴巴地想说点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出来,干脆转身就跑了。他心脏狂跳走到弗朗身边,带着一点愤恨直接把弗朗西斯从椅子上拽了下来,弗朗一个踉跄摔在沙发背上。

“你疯了啊。”弗朗西斯骂了一句,但亚瑟没理他,挂彩带的时候,亚瑟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他试着握拳,结果抖得更厉害了,他感觉自己脸上是热的,背上却在冒冷汗。弗朗的手臂都抬得没知觉了,躺在沙发上大骂阿尔弗半个小时,王耀在厨房里隔空帮腔,这种劫他们每年都要历一次,一个下午连轴转,然后在晚上的时候,阿尔弗假装欣喜,尖叫,大家作势拥抱在一起,其实除了阿尔弗所有人两条胳膊都软得像煮面条一样,想抬都只能靠甩起来。亚瑟一直想找机会和王耀说上话,尽管他没有想好该说什么,他想解释,又不知道解释什么,他想说点自己的想法,但他现在脑子乱成一锅粥。整三个小时王耀在客厅的停留时间加起来都没超过三分钟,中间他去洗手间都是跑着去的,只要亚瑟一靠近,王耀就立马把头一低,脑袋都要埋进锅里了。

“你们怎么了?”弗朗西斯低声问,“刚在厨房发生什么了?”

“没有。”王耀连头都没抬一下,他恨死阿尔弗家这个开放式厨房了,连躲都没地方躲。

“没有?”弗朗轻轻撞了王耀一下,朝亚瑟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后者正在以一种自以为很隐蔽其实相当诡异的姿势往这边偷看,“亚瑟都快成斜视了。”

王耀顺着瞄了一眼,又马上抱着碗背过身,他实在是又急又羞又尴尬:“别问了。”

“你们好好谈过没有。”

“有什么好谈的。”王耀有些不耐烦,打蛋器用力撞着铁碗叮当响,“说了也没用。”

“真没用?我都把照片留给你了也没作用吗。”

“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王耀哼了一声,“我没看,全扔了。”

“啊?”弗朗有些可惜,“那些照片拍得很可爱啊,我可是每一张都仔细欣赏了。”

王耀不接话,自顾自地打蛋。

弗朗装模做样地唉了一声。

“说到底还是你的错,谁让你在亚瑟的帐篷上搞破坏的,本来他一辈子都不敢说的。”

王耀一愣,手里的碗差点翻到地上。他欲盖弥彰地干咳了一声,走到操作台边,离弗朗西斯远了些。“我没有。”

“你狡辩也没用,我亲眼看见的,我那时候以为你在恶作剧,你们睡到一个帐篷里我才知道你……”

“闭嘴!”王耀满脸通红地打断了他,他的情绪实在太激动以至于这句话的音量没控制好,连在公寓里都有回音。王耀赶紧心虚地朝亚瑟那边看过去,他果然注意到了,往这边走过来,王耀推开了弗朗西斯,低声让他别再提了。弗朗也不纠缠,心领神会地耸耸肩,绕开亚瑟走了。

“你们吵架了?”

“没有。”王耀要崩溃了,“我没和你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发生任何矛盾,能不能不要轮流来问。在这里碍手碍脚,又不帮忙。”

“我可以帮忙。”

“好,那你帮个忙,离我远一点,可以吗?”

“我想和你谈谈。”

“好!”王耀忍无可忍地摔下了手里的东西,“你说,你想说什么。你要是想道歉,你什么也没做,你要是想解释,我什么都没记住,你要是想帮忙,就……就快点滚。”

“我……”亚瑟刚张口就卡住了,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快速四下扫了扫,捧起了王耀刚做完的松饼,上面淋着樱桃酱,“这个松饼好吃吗?”

“难吃。”

“那千层面呢?”

“很难吃。”

“这个薯条……”

“非常难吃。”

把周围所有的东西都用无意义的问句提过一遍之后,亚瑟终于犹豫着说:“刚才我不是故意冒犯你,我只是突然觉得很熟悉。”

“对,”王耀皮笑肉不笑,“我们以前经常在厨房打情骂俏,行了吧?”

又过了半个小时,阿尔弗的朋友陆陆续续都到了,他们把礼物扔在茶几上,堆成一座小山,阿尔弗的社交杂乱且让人无法理解,来的人有邻居有同事,甚至还有他大学兼职的快餐店的店长,因为他一直容忍阿尔弗高强度的偷吃还拿店里的甜筒泡大学女孩赢得了阿尔弗的感激,阿尔弗很喜欢这个老板。

“阿尔弗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王耀拿起手机给他们看,“再过十分钟,大家就躲起来吧。”

大家还在互相寒暄的时候,亚瑟已经在小吧台边开始吃了。第一是因为现在在场的各位除了王耀,弗朗和姗姗来迟的伊万,其他人亚瑟谁都不认识,他也不想暴露自己失忆的事然后像珍稀动物一样被围观,其次王耀做的东西非常好吃,他非常喜欢那个松饼。王耀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动作优雅又一刻不停地往嘴里塞甜品。

“你别吃太快,这个按人头每人只有两份。”

“抱歉。”亚瑟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手里的盘子,恋恋不舍地咽下了嘴里的最后一口,“你做得非常好吃。”

“你一直很喜欢吃松饼。”

“以前吗?”亚瑟想了想,装模作样地咀嚼了一下,作出回味的样子,“我想以前,我应该更喜欢吃草莓酱的。”

王耀被逗笑了:“确实,你很了解你自己。”

时间差不多了,王耀招呼大家躲起来,站在墙边的弗朗西斯一抬手关掉了灯。周围立刻安静下来,王耀拉着亚瑟就地蹲下了,两人就这么躲在茶水台后面。亚瑟蹲不稳,被王耀一拽直接坐在地上了,王耀两脚稳稳地踩着,听到他摔倒的声音回头奇怪地看他一眼。

“我不会这样蹲。”亚瑟尴尬地爬起来,索性单膝跪在地上。

“哦对。”王耀摆了摆手,“我忘记了。”

“好神奇,你这样不会摔倒吗?”亚瑟借着一点月光打量王耀的动作。

王耀冷笑一声:“这是东方秘术。”

场面又安静下来,阿尔弗却没有准时登场。

“王耀。”亚瑟小心地挪动身体,把脸贴到王耀耳边轻声说,“阿尔弗怎么这么慢啊。”

王耀被近在咫尺的呼吸吓了一跳,明明很正常的话,轻声细语下来也有些暧昧。他有些惊慌地闪开身体,用手捂住了已经开始发烫的耳朵:“我不知道,他可能在路上被车撞死了。”

亚瑟看着王耀的反应,有些难堪:“我有传染病?”

王耀不语,亚瑟就继续追问:“你对我到底是什么看法?”

“你觉得现在是问这个的好时机吗?”

“不是。”亚瑟理直气壮地说,“但是我问了。”

王耀沉默了一下,室内的光实在太暗,他连亚瑟什么表情都看不清。

“你喜欢我做的甜品吗?”

亚瑟对这生硬的转移话题也是颇为敬佩了,但他还是诚实地回答。

“喜欢。”

王耀叹了口气。

“就是这样。”

亚瑟一时没反应过来,一泄力又坐到地上了。见久久对方没有回音,王耀开始不爽了,他推了亚瑟一把,口气不善道:“喜欢,听不懂吗?还是你非要我说不喜欢才行。”

亚瑟被他一下推靠在墙壁上,他的心情复杂得像是一罐被人猛摇十分钟却不开盖子的可乐,半天才答非所问地说出一句话:“王耀,你怎么了?”

“怎么了?我疯了,在厨房里那样子是我故意的,你那个帐篷也是我剪的,全是我干的,现在这样真是报应。”

亚瑟咽了口口水:“什么帐篷?”

“你失忆了,等你想起来,你就知道了,反正你记住了,那帐篷是我剪的,为了和你谈恋爱,我不是什么都没做过,我不是一直被动的,你这蠢货,明明是我先动手的而且手段还很下作。”王耀恨恨地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半开玩笑半泄愤道,“你知道你说我在谈恋爱里像具尸体的时候,我有多恨你吗,明明是你什么都不懂。”

“虽然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我都道歉。”亚瑟抓住了捏在自己领子上的手,“但是你能先把我松开吗,这衣服好贵呢,要两千块……”

“不行!”王耀骂了一句,突然抓着他亲了一口,清脆的一声啵在落针可闻的客厅像气球爆炸一样响。亚瑟立刻像条死鱼一样不动也不说话了,随便王耀提着他。

“天呐,还要等多久。”黑暗里有人大声抱怨道,“都有人不耐烦得开始亲嘴了!”

这时候亚瑟不敢出声,也不敢说话。他都怕一动就会醒结果睁开眼睛发现是自己午睡做的春梦。

“站起来。”王耀轻声说。

“为什么,怎么了。”亚瑟还没缓过劲,他嘴里轻声问着,身体倒是听话地扶着身后的墙起来了,没了茶水台的遮掩,月光一下亮起来,亚瑟环视了一圈,他看到那些宾客跪坐在地上,变成一个个暗色的阴影,没有人看见他们。除了他们两个,所有人都蜷着身体,月光洒在整个客厅的陈设上,泛着幽蓝的光圈。他怀里抱着王耀,王耀的脸就在眼前,他只感觉像梦一样。

“不为什么。”王耀动作粗暴地掰正了他的脸,“因为我要看到你的脸,免得亲到鼻子上。”

钥匙声响起的时候,他们还缠在一块,亚瑟试着去推王耀但被王耀拒绝了,亚瑟小声地说这样会被阿尔弗发现的,王耀哼了一声,说这就是他们给阿尔弗雷德那个王八蛋的生日礼物。阿尔弗进门的瞬间,灯光大亮,众人簇拥着向寿星走去,欢呼了三秒后又像集体断气一样停下了,亚瑟睁开眼,发现所有人都神色各异地看着他们,甚至阿尔弗高举的手臂都没来得及放下。

“我天呐!亚瑟你!”弗朗西斯哈哈大笑起来。

阿尔弗雷德发出尖锐爆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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